午後的陽光傾撒在溫泉池間, 激起淩淩波光。冒著熱氣的人造瀑布從假山石上流下，水聲嘩嘩，不絕於耳。

風淋舒服地嘆息一聲，整個人泡在池子裏——雖然這具身體是個機器人, 但是卻一點兒也不怕沾水。

曼達林劃著水漂過來, 靠在風淋右手邊的石頭上, 笑容狡詐：“要不要來杯【竹林秘影】？”

風淋隔著霧氣看過去：“含酒精的？”

這個名字讓她想起了【甜夢精釀】和【莓果之森】，那兩種飲料都含有酒精。

曼達林含糊不清地“嗯”了一聲, 催促道：“難得休息，不來喝一點嘛？”

“不了。”風淋斷然拒絕。她不是很喜歡大腦被酒精支配的昏沈感。

曼達林聳聳肩, 整個人往下沈, 一直沈到脖子以下全都浸入水中：“我以前一直想和我男朋友一起來這裏, 泡在溫暖的泉水中，做一些成年人該做的事情。”

風淋安靜地聽著, 低頭看水波一陣一陣地撞到皮膚上, 前赴後繼，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。

“我一直想啊想, 卻始終沒有開口。因為他經常沒空，我也經常沒空，兩個人的時間湊不到一起。”

“本來以為新巴斯鎮上只剩下我和他之後，我們就能有空了，沒想到……”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，化作指尖對水面的撥動。

風淋隔著淺綠色的清澈水面觀察自己的手, 斟酌著開口：“你值得更好的。”

曼達林噗嗤一笑：“我不是在緬懷麥加, 我是在緬懷被我浪費的時間。戀愛本身的美妙之處在於心動時分，瞻前顧後只會錯失良機。”

風淋歪過頭，倦懶地看向她：“真的嘛？”

曼達林猶豫片刻, 沒有作答。她整個人滑進池子裏，溢出一串細小的氣泡。

數秒後，兩個人的沈默被打破。少年端著一盤燒烤走到溫泉池邊坐下，把雙腿浸入池中。

他捏起一根肥滋滋的烤腸，遞給風淋：“要不要吃？”

“要。”風淋用腳蹬了一下池底，輕飄飄地翻了個身，改成半趴在池沿上的姿勢，接過烤腸。

烤腸肥嘟嘟的，一口咬下去滿是汁水。只需要隨便嚼幾口，就能吃完一根。

“水。”她理直氣壯地伸出手臂，留下一片濕痕。

少年把身後的玻璃茶壺拎起來，往小杯子裏倒滿綠油油的茶，放到溫泉池邊。

風淋捏起玻璃小茶杯，喝掉了帶有綿軟竹葉清香的糖水。

“曼達林怎麽了？”少年疑惑地看向池底，詢問道。

只是烤了份燒烤的功夫，她怎麽就滑進池子裏冒充雨花石了？

風淋正想開口，就看見曼達林破水而出，大喊了一聲“我想靜靜”，然後換了個方向躺進池底。

“也許是……睹物思人？畢竟這裏是她撰寫的《戀愛必去景點》。”她總是忍不住往池底瞄去。

曼達林沒有沈底，她虛虛漂在離底部還剩十厘米左右的水中，悄悄地從風淋身邊漂走。

作為對於“睹物思人”這四個字的回應，她將右手垂直伸出水面，比了個中指，甕聲甕氣道：“別汙蔑我。”

少年笑意嫣然地看向風淋，風淋只好擺擺手，糾正自己的用詞：“大概是曼達林在期待屬於她的春天吧。”

這下，曼達林漂走的速度更快了。

沒過多久，散發著竹葉清香的溫泉池邊，只剩下了風淋和少年。

少年面帶猶豫：“我能下來嘛？”

風淋邊打哈欠邊擺手：“隨你……藍孔雀和胡克呢？”

“藍孔雀現在一看見水池，就想起魚塘——它說它的陰影這幾天怕是好不了，所以就不下來煞風景了。胡克則是怕自己進水壞掉，不能撐到離開亥星的那一天。”

少年小心翼翼地滑進水裏，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自己和風淋的距離，悄悄挪遠了一些，想了想，又挪近了一些。

風淋根本沒有在意這些細節，她正被熱氣熏得昏昏沈沈，幾欲入眠。

“你很困嘛？”少年的聲音從頭頂響起。

她點點頭，迷迷糊糊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也許少年看見了，也許少年沒有看見，但席卷而上的困意讓她不想多做解釋。

這裏的溫泉不負“度假勝地”的美名，泡起來格外舒服，讓她從腳趾尖到頭發絲都懶洋洋了起來。

“那我抱你回去吧……”她聽見少年這樣說。

……

等到醒來後，風淋才意識到，她居然在游戲世界裏睡著了。一睜眼就看見一片陌生的天花板，實在是過於嚇人。

她轉了個身，揉了揉蓬松的羽絨枕頭，又把軟乎乎的被子往上拉了拉，卷了卷，整個人變成一個大白繭。

這間房間應該是【莊生夢臨湖度假村】裏頭的，她這回玩得太久了，都沒來得及下線。

左右張望一下，見沒有人註意這裏，她悄咪咪地閉上眼睛，斷開連接。

“開門，開門！你醒了嘛？”

就在她斷開連接的十秒後，房門被敲響了。敲門聲持續了半分鐘，見門內沒有應答，對方直接就推開了門。

曼達林拿著一大串鑰匙，吊兒郎當地走進來：“你都睡了好久了，起床啦！咦？還在睡嘛？”

少年默不作聲地註視著床上的風淋，眼神暗了暗：“等等再叫她吧，我們在這裏多待一天。”

曼達林“啊”了一聲：“我當然是不介意啦，但你不是來調查人口失蹤事件的嘛？”

“不急著這一時半刻。”少年回答道。

“哦……”曼達林調笑地對著少年撇撇嘴，“那你照顧這位睡美人吧，我走了。”

“我和你一起走。”

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房間，把風淋留在軟軟的被子裏，對話聲依舊響起。

“給你機會你都不要？”

“我是個正人君子。”

“呵，如果她跑了呢？如果你再也找不到她了呢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不會以為我沒發現吧？人造人？你違反了星際公約，虛態種族禁止使用未經許可的實體。”

“……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。”

“哦？你難道想說，這位女士主動進入了這具機器人身軀，而不是塑造自己的實體？”

曼達林好笑地看著少年。

但凡是步入星際文明的種族都知道，虛態生物以自己來無影去無蹤的身體為榮，怎麽可能會把自己困住人造軀殼內。

少年停下腳步，大漩渦星系般的眼眸中回旋著微微的星光：“你想要什麽？”

“告訴她。”

“不行，換一個。”

少年微微垂下眼瞼，俯視曼達林：“你甚至可以選擇覆興亥星，但是不要去幹涉有關她的事情。”

曼達林吐吐舌頭：“行吧，那就幫我覆興亥星。作為交換，我可以幫你。”

少年抿緊嘴唇，幾不可見地微微點頭，轉身離開。

曼達林站定在走廊中，許久未動。

花開兩朵，各表一枝。

她剛和游戲斷開連接，取下頭箍，金屬升降門後就傳來了鈴鐺聲。

一般而言，這個聲音是用來提醒她“外賣已送達”或是“貨物已送達”的。只是這次，她既沒有叫外賣，也沒有網購東西。

風淋眉頭緊皺，查看來自金屬升降門後的紙條。

【記住，那只是一個游戲。倘若迷失了，你將無法歸來。】

這張紙條突兀地出現在門後的空間裏，由一張A4紙裁剪而成的。字體是印刷體，看不出寫字者的信息。

風淋默讀幾遍，感覺自己的心沈了下去。

是誰在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，從現實，到游戲？這個人對她的行動了如指掌，甚至對她的未來了如指掌。

她的瞳孔縮成針尖大小，感覺自己血液中的含氧量正在上升——如果迷失在游戲中，會發生什麽？

她要“歸來”何處？

這裏難道不是她所在的現實嘛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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